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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家蒙诗《乌衣巷》(三)朱雀桥边也无花
专家蒙诗《乌衣巷》(三)朱雀桥边也无花
看了N遍的视频,也看了主持人与嘉宾的插评,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。
你看:
“朱雀桥,一座晋代古桥,桥头还有什么什么,这桥边开满了野花,在夕阳的照耀下,还有古色古香的乌衣巷… 哇,多美的景色啊!”
有什么不对呢?如果仅从字面上来看,还真不好说有什么不对。但是,把唐诗解读成了这个样子,它还是一首唐诗吗?除了我们知道它是唐人的作品之外,它与一首现代诗的区别又在哪里呢?
请试想,如果不知道这是一首唐诗,说它是元诗,明诗,甚至,是清诗——前提是:只要能证明,当时乌衣巷和这座朱雀桥都还存在,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?
(说今诗肯定不行,因为这座桥,现如今早没了踪影。正如,原本就没有一座叫作王谢的堂,那么,再神奇的一只燕子,也飞不到,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堂前一样;同理,什么样的野花也长不到不存在的桥边。)
而且,这个朱雀桥边,也不可能只有唐代才长草,其它朝代也一样能长草。
当然,还有:这“夕阳”也是天天有,谁又能限定,只有唐代,它才能在乌衣巷口“斜”?
再说了,唐诗要真是这个水平,它与现如今,众多诗词爱好者所写的律诗相比,又能好到哪里去呢?
如果说,这里的古桥、野花,也只是渲染出了一种诗情画意的话,那么,它与下面的燕子又有什么关系呢?众所周知,在传统的诗词里面,用花和鸟来渲染春天的句子数不胜数。而在这里,诗人又为什么偏偏要用燕子与野草花来搭配呢?是这个燕子离不开野花,要用它来装点燕子窝呢?还是这里的野花离开了燕子,它就不开花了呢?
如果真是这样的一首拼凑之作的话,那我们说它是一首臭诗也不为过。我敢说,能达到这个水平的,现代人的诗多了去了。从现在所有的,无论是诗坛、诗社、诗的微信群里,所选出来的诗,都丝毫不会比这样的“唐诗”差,甚至更好。
难怪现如今的年轻人往往看不起唐诗:什么李白呀,杜甫呀,也就那么回事吧。实事求是的讲,都是这类的解读所误导的。
说一句大胆的话,这样的解读,就好比把那鲜花临摹成了狗屎,还硬着头皮说:这狗屎真美呀,还闻到了狗屎的香!
经过千年的筛选,能流传到今天的唐诗,不应该是绝美的好诗吗?可是,它又究竟好在哪里呢?
真怕读者嫌我唠叨,且撇开所有的理由不谈,来举例子。
(现如今的年青人,习惯了文化快餐,爱学术的少,多只爱生动有趣,我也不能不迁就。)
我们且让这个“野草花”穿越时空,把它搬到现在的上海。那么《乌衣巷》就变成了《南京路》,开头大约是这样两句:
“南京路上野草花,处处鸟儿叫喳喳。”
试问,对于这样的诗句,你还会有:“哇,多美的景象啊”,这样的感叹吗?
你一定会说:那可是大上海呀,是国际化的大都市呀,这怎么可能呢?
如果,这个例子还不够醒目,还不能让你有所感悟的话,那我就再把这个“野草花”搬个家,把它搬到北京。这么一来,这首诗就叫《天安门》了,开头二句又变成这样的了:
“金水桥边野草花,天安门前鸟如麻”
不用说,性急的读者,一定是急不可待的要批判我了:你这不是反动透顶了吗?!
可是,请你等一等,别急着打110。这首诗,我写的是清朝末年的老北京,而清朝末年的天安门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?何错之有?
这说明什么呢?
诗词,作为语言的精华,最离不开语言环境与历史背景。在不同的语言环境或者不同历史的背景下,它的意思是完全不同的。
可惜,我们今人读传统诗词却是一个拿来主义——拿过来就讲,拿过来就读。于是乎,不论是唐诗呀还是宋词,他们这一拿来,一不小心,就只拿了诗或词,丢掉了“唐”或“宋”。并且,还下意识的,把它们放在了自己处身于其中的,这个时代背景下来理解了。
现在的桥,不论这桥上是怎样的人来人往,这个“桥边”往往是没有人走的。那么,这个桥边有野草野花不是很正常的事吗?
而在古时,桥边也往往是人们常去汲水,常去洗衣、淘米、洗菜的地方,同时也是人们上下船的码头。就算偶尔有草长出来,也很快就会被来往的脚步踏掉了,怎么可能让它开花呢?
据说刘禹锡从没到过南京,他的祖籍是北方人。可他是在南方长大的,后来又多次在南方为官。他当然知道,南方的桥远不仅仅是过河的通道。
那么,东晋的王谢时期,朱雀桥的具体情况又是怎样的呢?
除了入江口的一段之外,没多远就是一座桥,光浮桥就有二十四座。这个朱雀桥就是其中最大的桥。
(入江口是军管区,要防止敌船闯进秦淮河。)
这里,有两个问题:一,为什么尽是浮桥,晋代人不会造桥吗?二,为什么要那么多桥?
第一,与南宋相似,东晋也是被赶到南方来的,也是看中了南京这个地方龙盘虎踞,易守难攻,才在这里定都的。而秦淮河也是一条护城河,如果都是固定的桥,那需要多少士兵去把守呢?
第二,因为是都城,秦淮河两岸市场太多了,传说数以百计。
或曰:不能“合并同类项吗”?
交易量太大了,不能不细分。比如牛的交易量大了就不能与百货市场靠在一起了。在如今的秦淮河边除“牛市”这样的地名外,还有如“箍桶巷”、“船板巷”这样的地句。说明在当年,这里曾是专门从事木桶或船板交易的市场(同里也是作坊。从前,手工业市场,往往是与其生产的作坊在一起的)。其中,最有代表性的是一个叫做“扇骨营”的地名,说明这一带曾经是专门从事扇骨交易的市场。当然,也是专门加工扇骨的作坊的“集中营”。年青人也许不知道“扇骨”是个什么东西。其实它就纸折扇在没有蒙上纸之前的骨架,所以就叫“扇骨”。请试想,这个市场的划分都细到了这个程度,它能不以百计吗?
有意思的是:晋代,这二十四座浮桥,还都要收“过桥费”。这也许就是“过桥费”的鼻祖吧?
这里又有一个问题了:这二十四座浮桥密集的横在秦淮河上,那楼船画舫又是怎样在这秦淮河上游曳的呢?
其实,这二十四桥每天都有固定的开放时间。还都与城门同步,城门开的时候,这桥就通行,到了晚上关城门的时候,这二十四座浮桥就同时拆开了。那时嘛,早已等不及楼船呀,画船呀,都迫不及待的驶上了河道;它们来来往往,形成了当地特有的一道风景。
杜牧就有一首相关的诗:
《寄扬州韩绰判官》
青山隐隐水迢迢,秋尽江南草未凋。二十四桥明月夜,玉人何处教吹箫?
一直以来,这“二十四桥”什么意思,众说纷纭,没人说的清。人们多以为是指扬州的桥。可是上句分明说的是:“秋尽江南草未凋”。分明说的是江南的景。试想:什么时候扬州的桥,搬到过江南呢?或者扬州又何曾隶属过江南呢?
其实,这二十四桥的源头就出自这个秦淮河。讲的就是,当明月高照之时,二十四座浮桥同时拆开,无数楼船画船也同里涌进秦淮河河道里的盛况。
这里还有一个旁证:当年,当浮桥拆掉以后,过河的问题又是怎么解决的呢?
那时,在淮秦河上还有很多的渡口。其中最著名的,就是“桃叶渡”。
据说,当年王献之有两个小妾,桃根和桃叶姐妹俩。晚上回来,往往是浮桥已经拆掉了,他也没有利用特权让人把浮桥连接起来,所以也只能从渡口过河。可是,这个渡口又太宽,风一大了,就很有可能翻船,王献之不放心,于是总要到渡口来接人,他还为此写下诗篇。可见秦淮河当年有多宽。
终于,我要说要重点了。王谢时期,白天浮桥通行时,那些楼船画舫,以及等待通行的其它船只,只能泊在浮桥的两边。往往还不时的有人员上岸下船。到了晚上,拆了浮桥之后,这里更是上下船的码头。
请试想:在那样一个时期,这个朱雀桥边,能让野草都长到开花吗?
再说,精典唐诗的起、承、转、结都是非常讲究的。它开头的起句也决不可能是随随便便的。看上去,这句诗好似信手拈来。而其实,作者也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,才隐去斧凿的痕迹,看似浑然天成。
请试想:这朱雀桥边不但长了野草,而且,还开了花。可见,这个桥边,自然不是暂时的没有人走过,而是很长时间,都没有什么人从这里下船上岸了。试问,那秦淮河里,还会有往来不绝的楼船画舫吗?两岸还会有连绵不断的店家吗?还会有上百的市场吗?等等。
由此可见,这句诗的内容原本是非常丰富的。也因为我们只把当做一首现代诗来对待了,它才会变得如此干瘪,毫无光彩。
这句在唐代是很有冲击力的。正如我们今如果读到“南京路上野草花”一样,会感到震撼。
为了说明问题,这里再举个例子来对照。
杜甫的《春望》也是大家很熟悉一首诗,只录两句:
“感时花溅泪,恨别鸟惊心”
这两句诗也一样,是用花与鸟来渲染春天的气息。可是当我们读这首诗时候,为什么就不会有“哇,多美的景象啊”,这样的感叹了呢?
就因为杜甫的这首诗自带了历史的背景,写的比较直白;而《乌衣巷》就写比较含蓄,没有自带历史背景。
有网友说,你这些意见为什么不直接与蒙曼教授沟通呢?
这不是她个人的问题,与近现文学发展史相关,只是这里还说不到它。更不是仅仅这首《乌衣巷》才有的问题,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。其中最重要的,还是人们最熟悉的那些诗。
比如杜牧的《泊秦淮》:
烟笼寒水月笼沙,夜泊秦淮近酒家。商女不知亡国恨,隔江犹唱后庭花。
这首诗有个重点,就是这个“泊”,原有两种不同的含义。一种是静态的,指船早已停好的状态;还有一种是动态的,是把行驶中的船变成静止的过程。如今,在一些酒店门前,还有这类服务:就叫“代客泊车”。你的车一到酒店门前,车主人只管进店,他会帮你找个合适的地方,把车停泊好。
这首《泊秦淮》就属于后者。为什么呢?如果这个船早就泊好了的话,那么,第一句与第二句的位置就颠倒了。还有更重要的一点,我下面再说。
这首诗,其实记一次坐船在秦淮河去,或者游览秦淮河的过程。是从这次活动即将结束之时起笔的。作者既没有专门来描写刚进秦淮河的观感,也没有特地来写游览过程中的观感,而仅仅是用一句诗来作一个总结:
“烟笼寒水月沙”。这一句,看似平淡,其实非常厚重,内容很丰富。
它告诉我们,诗人从他这次浏览活动的开始,一直到结束(要泊船了),在这整个过程中,他都没有看到六朝时期,秦淮河两连绵不断的店家或商户;也都没有看到六朝时期,此时此刻应该满河的楼船画舫。更没看到二十四桥明月夜的热闹景象。从这次游览开始到结束,整个过程的所见与所闻,就只有一直跟随在船前与船后的水光与月色,还有那两岸的河沙!
这首诗告诉我们:你看,整个过程都要结束了,主人公都没找到,秦淮河的哪怕是一星半点的,六朝兴盛时期的痕迹。而当公人主完全失望了,不想再找了,要停船上岸的时候,“六朝痕迹”却自己送上了门。可惜,并不是他想看的“盛景”,而是一曲六朝的哀歌!
这首诗也没有自带历史背景,仅从字面来理解的话,很自然就把这个“夜泊”理解成静态的了。
然而,这首诗,又为什么就不能把“夜泊”理解为静态的呢?
请试想,六朝在唐代之前,无论初唐、中唐还是晚唐,都在六朝的后面。而这一类的金陵怀古的诗;用蒙曼教授的话说,寄托盛衰之感的诗;当然,也可以说是亡国伤怀的诗。试想:为什么这类诗多出现在晚唐时期而不是初唐,也不是中唐呢?比如同是《春江花月夜》,初唐的,除了张若虚的那首,我们今天所见的也不是亡国伤怀的诗。而晚唐的《春江花月夜》就是亡国伤怀的了。为什么呢?
就因为从安史危机开始,国势衰落,一蹶不振。这一切都与唐明皇有关,而在唐代,诗人们又不能直接批评皇帝,于是就只能以这类金陵怀古的形式来借古讽今了。
如果知道这个历史背景,你对这首诗的“夜泊”,自然就不会从静态的角度来理解了。
一不心就扯远了,带住吧。
请看下节:《乌衣晚照话凄凉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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